被烧毁的“碳抵消”森林

近来造林项目发生的一系列火灾已经导致更多碳排放。随着气候变化导致火灾风险升高，蓬勃发展的碳抵消行业是否站得住脚？

 

去年7月，西班牙东北部一片人工林燃起大火，吞噬了阿拉贡省布维耶尔卡市（Bubierca）1.4万公顷的树木。去年夏天，欧洲遭遇500年来最严重的大旱，南欧各地发生了多起这样的火灾。但这次烧的可不是普通的森林：这些树是荷兰公司“陆地生命”（Land Life）再造林项目的一部分。该公司将造林获得的碳信用额卖给工业污染企业，供它们抵消排放，从而遵守欧盟气候相关法规。

 

该公司网站呼吁企业“把二氧化碳变成森林”。但现在树木毁于大火，森林又变回了二氧化碳。

 

“陆地生命”尚未透露布维耶尔卡大火导致多少碳重返大气，但承认火灾的起因是当地承包商在种植园苗圃中使用挖掘机造成了火花。

 

此次碳抵消森林发生的大火是越来越多的同类事故之一。这不禁让人怀疑，这个以所谓的“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之名蓬勃发展起来的行业是否真的有助于应对气候变化。

 

造林项目：热浪和挑战一同袭来

 

各种方式的碳抵消正成为人类努力遏制大气二氧化碳增长的一个日益重要的手段，不止大多数致力于实现碳中和的大公司都计划采用这一方式，大多数国家政府也将碳抵消作为实现《巴黎协定》下的国家自主贡献目标的手段之一。

 

大多数碳抵消项目都是靠树木来捕集碳——通过植树造林、保护面临威胁的森林或管理森林来固碳，从而获得碳信用额。随着气候变化引发大旱和热浪，每年森林大火造成的损失不断增长，外界越来越担心这些碳是否能够永久地封存下去。

 

火灾多发的美国西部有许多碳抵消森林，所以那里也是抵消逆转问题最严重的地方。去年7月，华盛顿州科尔维尔印第安保留地（Colville Indian Reservation）约1600公顷的碳抵消森林起火。而就在之前，俄勒冈州南部一处碳抵消林刚刚毁于另一场大火。这片森林储存了数千吨二氧化碳，其中就包括微软为了实现其2030年碳中和目标而花钱购买的那部分。

 

2018年，北加利福尼亚州艾迪牧场（Eddie Ranch）的另一个碳抵消项目发生火灾。该项目宣称自己能够提供28万吨碳信用额，而这次大火烧毁了其中的99%。荒谬的是，艾迪牧场并没有因为这场大火而停止销售，反而是在火灾后不久便将被烧毁的大部分信用额度卖给了美国石油冶炼公司PBF能源。

 

美国西部的这些碳抵消项目都经过加利福尼亚州空气资源委员会（California Air Resources Board，简称CARB）认证，向加州试图遵守本州二氧化碳排放限制的公司出售碳信用额。作为州立机构，CARB要求经认证的项目将一部分碳信用额留存到一个集体“缓冲池”（buffer pool）中，用于应对火灾和其他事件。例如，在艾迪牧场的碳信用额被烧光的情况下，就由缓冲池买单了。

 

目前为止这一机制运行不错。但总部位于加州的非营利性气候解决方案数据库“碳计划”（CarbonPlan）去年8月发表的一项分析发现，加州市场认证的碳抵消森林在过去七年间就发生了六场大火，泄漏了约600万吨碳，几乎耗尽了缓冲池中原本为未来一个世纪准备的所有碳信用额度。该分析的作者称，缓冲池并没有发挥它的作用。有这种想法的不止是他们。

 

火灾风险不断加大

 

2020年世界经济论坛（the World Economic Forum）启动了“万亿棵树”大造林计划以来，通过植树来延缓全球变暖的努力已经有所加强。英国格拉斯哥举行的第26届联合国气候大会（COP26）见证了一系列为碳抵消森林提供资金的承诺，而那些意在以碳中和承诺提升公司环保形象的企业也热衷于为这些森林提供资金。但这些碳抵消森林的有效性正遭到越来越多的质疑。

 

首先，它们只是暂时的。化石燃料燃烧产生的二氧化碳在空气中存在数千年，树木死亡后，它们捕获的二氧化碳最终还是回到大气中。很少有碳抵消项目承诺它们的储碳时间会超过百年，许多项目远达不到这么长时间。

 

与此同时，那些本就不高的雄心也越来越多地面临火灾的威胁，犹他大学（University of Utah）森林生态学家威廉·安德雷格（William Anderegg）说。首先，因为碳抵消项目试图通过提高树木的种植密度来增加固碳量。这样一来，许多森林就变得非常易燃，增加了火灾发生的可能性和严重程度。其次是气候变化的影响。

 

安德雷格在去年12月发表的一项研究中估计，在本世纪内美国每年的山火风险都可能增加四倍，进而“损害森林碳汇”，引发“对（碳抵消）项目真实性的严重质疑”。随后他在发布的全球评估中得出结论称，几乎没有地方可以逃过火灾增加的命运，亚马逊大片地区，以及阿拉斯加、加拿大和俄罗斯与北极接壤的北方森林“未来几十年间面临的风险极高。”

 

缓冲池不足以应对火灾风险

 

森林碳抵消公司认识到，并非所有的森林都会茁壮成长。许多认证机构要求他们把预计产生的碳信用额中的一部分放入缓冲池，供遭遇大火或其他事故的认证项目使用 。

 

CARB要求每个项目留出2%到4%的潜在碳信用额，专门用于应对森林火灾。但森林科学家警告称，缓冲池大小的选择往往没有什么科学依据，而且不幸的是，随着气候变化的加剧，事实很可能会证明许多缓冲池并不足以抵消大火的影响。

 

“碳计划”生态学家格雷森·巴德利（Grayson Badgley）首次通过分析发现，CARB的森林火灾缓冲池可能已经被耗尽。他们估计，其认证系统承诺的为了抵消100年（从2015年开始）的火灾风险而预留在缓冲池里的额度7年内已经被烧掉了95%。即便是在目前的火灾态势下，缓冲池就已经面临“充值严重不足”的情况，他们总结说。

 

CARB回应该报告称其使用了现有最佳的科学方法来估计缓冲池的大小，并称随着认证项目的增加，缓冲池也将变大，从而降低未来被火灾消耗的风险。

 

“这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碳计划报告作者之一、华盛顿特区美利坚大学（American University）的法律专家丹尼·卡伦沃德（Danny Cullenward）说。他认为项目组合越多，面临火灾风险的森林也会更多。他们的报告补充称，碳信用缓冲池“无法应对那些随着全球变暖而势必增加的火灾风险。”

 

不仅仅是美国的碳抵消项目存在这样的问题。“全球森林都面临气候变化带来的风险，”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Barbara）地理学家安娜·杜鲁格曼（Anna Trugman）说。在马里兰大学收集的数据基础上建立的在线平台全球森林观察（Global Forest Watch）报告称，过去20年间，全球森林的过火率几乎翻了一番。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今年内早些时候预测，到2050年全球范围内极端山火的数量将增加30%，到本世纪末将增加50%。

 

“碳计划”揭露的加州认证系统的失败可能也会在全球其他地方上演，卡伦沃德说。拥有数百个市场和企业碳抵消认证机构的碳抵消行业基于自愿原则，“基本上没有监管要求，而是按照宽松的私营行业标准运作，”他说。他的同事、“碳计划”的项目经理弗拉亚·查伊（Freya Chay）解释说，“一些碳信用额缓冲池不要求项目层面的风险评估，”而是根据默认的缺省参数来对项目进行考察，且“没有明确的理由说明为什么这就够了”。

 

可以减少林火吗？

 

怎样才能防止碳抵消业务继续沦为卡伦沃德口中注定要崩溃的“大型旁氏骗局”？更完善的气候风险科学、以及更严格的碳市场监管会有帮助，他说。安德雷格对此表示赞同。“如果要让森林在减缓气候变化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就需要在科学上做出巨大的努力，更好地阐明在21世纪森林何时何地能够适应气候变化，”他的新论文总结道。

 

杜鲁格曼说，就森林本身而言，管理人员可以通过限制林下植物——树冠下方植物的生长来降低火灾风险。林下植物会让地面低强度的火灾蔓延到树顶，从而使火势变得更加猛烈、蔓延得更快。旱季开始时可以故意在地面用低强度的火来减少林下可燃物量。在林间放牧也可以达到这个效果。为了恢复森林的自然地貌并防止林火，欧洲林务人员开始在没有牲畜的地方引入野牛。

 

但归根结底，大多数森林科学家表示，降低碳抵消森林火灾风险的最佳方法就是减缓气候变化，这就需要加快工业和社会的脱碳步伐。除此之外，或许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