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碳市场，出路还是歧路？COP27上发布的非洲碳市场倡议，带来的问题比解决的还多

非洲迫切需要气候融资来减缓和适应气候变化。非洲各国的谈判代表要求到2025年每年提供7500亿至1.3万亿美元。考虑到发达国家未能兑现2009年做出的到2020年每年提供1000亿美元气候融资的承诺，上述资金目标可谓“雄心勃勃”。

 

在去年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七次缔约方大会（COP27）上，非洲各国谈判代表带头要求对气候变化造成的损失与损害进行赔偿。他们认为，对温室气体排放负有巨大责任的发达国家必须补偿较贫穷的国家。这项长达数十年的要求最终有了结果，各方达成协议，成立损失与损害基金（Loss and Damage Fund）以支持气候变化中最脆弱的国家。

 

在此背景下，COP27还启动了“非洲碳市场倡议”（African Carbon Markets Initiative）。其目的是为了加速推动非洲自愿碳市场的发展。支持者表示，碳市场可以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确保非洲社区在气候紧急情况下获得必要的财政支持。

 

“人人享有可持续能源”组织（Sustainable Energy for All）参与发起了该倡议。该组织的达米洛拉·奥贡比伊（Damilola Ogunbiyi）是联合国秘书长特别代表，她表示，这将是“非洲的转型机遇”，有可能“在释放数十亿美元气候融资支持经济的同时，扩大能源可及性、创造就业机会、保护生物多样性并推动气候行动”。

 

其批评者认为，碳市场效率低下，往往监管不力，并且分散了人们对发达国家未履行对发展中国家气候融资义务的关注。

 

非洲碳市场

非洲碳市场倡议的目标是：

 

到2030年，将来自非洲碳抵消项目的碳信用销售额扩大约19倍；

到2030年创造或支持3000万个工作岗位，到2050年提供超过1亿个工作岗位；

到2030年，每年筹集60亿美元。到2050年，每年通过非洲碳信用交易筹集超过1000亿美元；

确保碳信用收入的公平分配。

有了自愿碳市场，温室气体排放者就可以通过购买碳抵消项目产生的碳信用来抵消难以避免的排放。例如，航空公司可能会购买重新造林项目产生的碳信用，水泥生产商也可能会向防止森林砍伐的项目购买碳信用。其复杂之处在于如何量化一个项目捕集了多少碳排放，或避免了多少未来可能发生的碳排放，以及相关的碳抵消成本。例如，刚果盆地树木每年吸收的15亿吨二氧化碳如何计算和定价？

 

首先，非洲碳市场倡议将促进自愿碳市场的发展。这需要四个主要组成部分：碳抵消项目开发商、标准制定机构、交易所和市场以及买家。

 

项目开发商开展碳抵消业务，例如避免汽油使用或垃圾填埋场分解所产生的排放，或通过植树及直接空气捕获等方式去除大气中的温室气体。然后由一个独立的核查机构对项目进行评估，以确保它们符合标准制定者的要求。一旦取得认证，该项目便可获得与其避免的未来可能发生的碳排放，或者从大气中去除的二氧化碳量相当的碳信用。一个碳信用通常代表一吨二氧化碳当量。然后，开发商通常通过交易所或经纪人将获得的碳信用出售给企业、政府或个人。

 

非洲大多数的碳抵消和碳信用都是通过这些自愿碳市场出售的，只有南非在运行“强制性碳市场”，所交易的碳信用需要满足法律强制减排要求。非洲碳市场倡议认为，扩大自愿市场是增加发达国家资金流向非洲的最佳方式。该倡议认为，这些资金可以用于支持清洁炉灶等发展项目。在呼吁气候正义的非洲领导人看来，扩大能源可及性是重中之重。

 

迄今为止，一些多边机构一直在非洲推动碳抵消机制。非洲开发银行（African Development Bank ，简称AfDB）从2010年开始就一直致力于通过其“非洲碳支持计划”（African Carbon Support Programme）来确定适当的项目并为其提供资金，其中包括布基纳法索的温迪戈太阳能光伏项目（Windiga solar PV project）和尼日利亚拉各斯旨在减少化石燃料使用的缆车系统。世界银行也在为不同国家的类似项目提供支持。最近，创新企业也加入了这场“竞争”，如肯尼亚气候科技企业SunCulture（一家销售太阳能灌溉系统的公司），以及KOKO Networks公司（该公司致力于用更清洁的烹饪燃料取代木炭，烧炭是导致非洲森林砍伐的主要原因之一）。非洲各国政府都在关注此事。2021年，森林覆盖率很高的加蓬宣布，它将出售全球最大规模的碳抵消信用。但一些专家认为，要想实现非洲碳市场的潜力“尚任重道远”。

 

目前，非洲的碳抵消交易面临着几个挑战。项目开发商很少，部分原因在于运营碳抵消项目需要具备专业知识和大量资金投入。此外，政府监管是一个巨大的障碍。例如，许多非洲土地所有者没有正式的土地所有权，因此很难保证项目的存续。与此同时，项目的核验在非洲可能非常昂贵及耗时。世界主要碳抵消和碳信用标准制定者Verra、黄金标准（Gold Standard）和清洁发展机制(Clean Development Mechanism ,简称CDM)认证的大约40家核准/验证机构中，只有两家在非洲设有办事处。除了这些挑战之外，对项目开发商来说更麻烦的是，碳信用交易的中间商大都不在非洲，它们要收取高达碳信用价值70%的费用，从而减少了流入非洲的融资和当地社区的收入。

 

非洲碳市场倡议制定了一系列试图解决这些挑战的行动计划。它表示，将与致力于扩大自愿碳市场的非洲国家政府合作，帮助它们了解碳市场潜力，并在其与技术援助和资金提供者之间牵线搭桥。它提到，将设立一个加速器，通过提供技术援助和帮助接触类似项目的潜在投资者和国际开发商，支持有前景的新兴项目类型，特别是那些基于技术的项目。

 

行动计划包括加强非洲项目核验能力建设，帮助创建项目开发商的创新融资机制，并向世界各地的买家推广高质量的非洲碳抵消项目。

 

全球人类与地球能源联盟（Global Energy Alliance for People and Planet）副主席约瑟夫·恩甘加（Joseph Nganga）认为，该倡议“可以帮助我们更快速、更公平地实现非洲能源转型，用清洁、可靠的能源支持生活和生计的同时，应对我们这个时代的生存威胁——气候变化。”

 

该倡议目前正在征集公众的反馈，并完善其拟议的路线图。“人人享有可持续能源”组织1月发布的一份新闻稿称，该倡议计划在今年11月底举行的第二十八次缔约方大会之前启动一系列“国家动员计划”。

 

漏洞和干扰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看好非洲碳市场的潜力。

 

“我们需要把重点放在减少排放和避免灾难上。”倡导组织“企业责任和公众参与非洲”（Corporate Accountability and Public Participation Africa）的项目主管菲利普·雅克波（Philip Jakpo）在接受中外对话采访时表示，“我们认为这一倡议再一次分散了人们对真正解决气候变化的关注，那就是减少排放，而非将气候金融化。”

 

生态智库“地球母亲健康基金会”（Health of Mother Earth Foundation）主任巴塞·尼莫（Bassey Nnimmo）赞同雅克波的观点，并认为该倡议“毫无新鲜之处”。尼莫强调，必须偿还欠非洲的气候债务，而不是投资碳市场。“必须有人为全球变暖承担责任并为此付出代价。”他说。

 

人权问题同样令人担忧。一直以来碳抵消项目在世界各地牵涉到了一些严重侵犯人权的行为。2010年至2011年间，洪都拉斯有23名农民因与联合国认可的油棕种植园主发生土地纠纷而被谋杀。在智利，一个被吹捧为清洁能源来源并经过碳信用验证的大坝项目被发现违反了环境准则。在肯尼亚，数千人因一个碳抵消项目而被驱逐出他们祖传的土地。与此同时，尽管许多碳抵消和信用项目给社区带来了巨大的成本，但它们实际上并没有减少或避免排放。

 

人权观察组织（Human Rights Watch）的环境研究员露西安娜·特莱兹（Luciana Téllez）说：“碳抵消项目既往的表现非常糟糕。别忘了，十多年来，政府和企业一直在尝试开展碳抵消项目，但收效甚微。”她提到了这样一个案例，石油巨头道达尔（Total）委托在刚果共和国开展了一个用于碳抵消的植树项目，可这个项目却禁止当地人进入自己的农田。此后，当地家庭再也无力供孩子上学。特莱兹说：“如果在COP27上发起的非洲碳市场倡议启动，刚果的这场灾难就是其可以预见的结局。”

 

她的这番评论强调了碳市场监管、监测和审查的重要性，而这些对非洲而言都是挑战。

 

该倡议的发言人无法就人们对此的担忧发表评论。在其工作路线图中，该倡议承认非洲的监管形势不确定，尤其是在土地权方面。为了促进非洲自愿碳市场的发展，它承诺将努力“为基于自然的项目的开发商和相关社区廓清土地使用法规”。该文件还承认，“全球对碳信用的诚信存在重大忧虑”，“更广泛的担忧是，自愿碳市场的存在充当了继续走老路的许可证”。路线图指出：“必须考虑并解决这些问题，以确保非洲碳市场的发展具有高度的诚信。”

 

该倡议指导委员会首批成员之一波戈洛·凯内文多（Bogolo Kenewendo）在一份新闻稿中警告说，要实现其目标，该倡议必须做到“诚信、公平和透明”。

 

作者：所罗门·埃卢索吉 作者是一名驻拉各斯的记者，报道尼日利亚和非洲的气候问题。他是中非新闻交流中心的研究员。

翻译：奇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