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张中祥：中美两国的六份气候声明

11月15日，中美两国发表关于加强合作应对气候危机的阳光之乡声明（以下简称“阳光之乡声明”），声明内容总计25条，涵盖了能源转型、甲烷和其他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排放、地方合作以及COP28（《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二十八次缔约方大会）等多方面内容。

 

天津大学卓越教授、马寅初经济学院创院院长，国家能源、环境和产业经济研究院院长张中祥认为，这份声明内容更加翔实和细致，其中“争取到2030年全球可再生能源装机增至三倍”“两国2035年国家自主贡献将是全经济范围，包括所有温室气体”“建立解决损失和损害问题的资金安排”等声明内容显示中美在一些气候治理的具体问题上进一步达成了共识，也为即将召开的COP28和之后的联合国气候变化会议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从2013年的中美气候变化联合声明开始至今十年间，中美共计发布了六份以气候为主题的联合声明以及一份联合宣言（于2021年发布的中美关于在21世纪20年代强化气候行动的格拉斯哥联合宣言）。

 

六份联合声明以及其后中美在气候问题上的协作，不仅推动了两国本身的气候治理进程：比如在2014年的中美气候变化联合声明中，中国即首次提出了2030年碳达峰的目标，同时也极大地推动了气候治理的全球协作，如2021年的两国气候联合声明中所提及的那样“回顾两国气候变化领域的领导力与合作，为巴黎协定的制定、通过、签署和生效作出历史性贡献”。

 

十年间，中美两个大国关系并未一帆风顺，两国气候协作虽也因此历经波折，但当两国尝试“相向而行”时，气候领域的合作又往往成为先行议题，此次的阳光之乡声明就发布于两国元首会面之前。

 

张中祥认为，气候是中美两国共同关注的重大问题，客观也需要中美两国以及巴黎协定缔约国的通力合作。在这样一大议题下，中美有巨大的合作空间。“气候问题也是发展问题，涉及一个国家的方方面面，中美两国在气候问题上有非常广阔的合作空间，也应该进一步加深合作。”张中祥说。

 

阳光之乡联合声明

 

此次，阳光之乡声明内容总计25条，涉及领域在此前联合声明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包括能源转型、甲烷和其他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排放、循环经济和资源利用效率、地方合作、森林、温室气体和大气污染物减排协同、2035年国家自主贡献、COP28等多个领域。张中祥认为，与历次中美气候联合声明相比，阳光之乡声明的内容是最为详细的一次。

 

在具体的内容上，此次阳光之乡声明也有颇多亮点。

 

在能源转型领域，阳光之乡联合声明提出在“两国支持二十国集团领导人宣言所述努力争取到2030年全球可再生能源装机增至三倍，并计划从现在到2030年在2020年水平上充分加快两国可再生能源部署，以加快煤油气发电替代，从而可预期电力行业排放在达峰后实现有意义的绝对减少”。

 

张中祥表示，能源转型是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重中之重，也是中美两国共同面临的问题。中国的能源产业有望从全球能源转型以及可再生能源的加力中获益，特别是在目前新能源产业面临部分结构性过剩的前提下。

 

在甲烷和其他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排放方面，阳光之乡声明提出：“在各自国家甲烷行动计划基础上制定各自纳入其2035年国家自主贡献的甲烷减排行动/目标，并支持两国各自甲烷减/控排取得进展”。这延续了2021年以来，中美两国对甲烷等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的关注。2021年，中美应对气候危机联合声明中对将“甲烷等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排放合作”纳入了中美两国“21世纪20年代的具体减排行动”中。2023年11月，生态环境部等11部门也联合公布《甲烷排放控制行动方案》，明确提出，“十四五”和“十五五”期间甲烷排放控制目标。此外，此次阳光之乡声明中还提及了“两国2035年国家自主贡献将是全经济范围，包括所有温室气体”。

 

张中祥表示，2035年，国家自主贡献是一个新的目标节点，将所有温室气体纳入其中意味着两国在甲烷等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排放控制上逐渐达成的共识，也意味着将对碳减排目标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甲烷是全球第二大温室气体，甲烷的温室效应是二氧化碳的数十倍，甲烷减排有助于在现有碳承诺目标下实现更大的减缓温室效应，将会倒逼诸如煤炭开采、农业等产业的进一步变革。

 

11月底，COP28即将在阿联酋迪拜世博城举办，本次气候大会的一项重要议题为对过去各缔约国的减排措施和效果进行首次“全球盘点”，判断结果将为2025年提交新一轮国家气候行动计划提供信息。因此，COP28也被认为是继2015年巴黎气候大会（COP21）后，最重要的一次气候大会。

 

阳光之乡声明中有多项内容也涉及COP28，声明建议将多项重要议题纳入到“全球盘点”决定中，比如“应注意到发达国家预期2023年实现1000亿美元气候资金目标，重申敦促发达国家缔约方将其提供的适应资金至少翻倍”“应欢迎并赞赏过渡委员会关于建立解决损失和损害问题的资金安排，包括为此设立一项基金的建议”。

 

张中祥表示，其中诸如发达国家千亿气候资金目标达成和损失损害资金的安排一直是中方所关注并倡议的内容，是中国作为发展中大国对受气候变化危害但没有能力应对的发展中国家争取包括发达国家气候融资和技术支持、为发展中国家争取更多发展空间支持的努力，出现在阳光之乡声明中也反映了中方对气候问题的推进成果，此次两国声明将为COP28的成功召开提供基础。

 

六份气候声明

 

阳光之乡声明是中美两国第六份以气候为主题的联合声明。

 

上世纪80年代，中美开始在气候变化方面进行合作，此后也在多份联合声明和谅解备忘录中提及气候问题。2013年4月，中美发布了第一份以气候为主题的联合声明，声明中提及：“中美两国特别注意到，对于人为气候变化及其日益恶化的影响已形成强有力的科学共识，包括过去一百年全球平均温度显著上升、海洋酸化令人担忧、北冰洋海冰迅速消失，以及世界各地极端天气事件频发”。也是在这次声明中，中美两国提出要建立中美气候变化工作组，“工作组将立即着手工作，确定双方推进技术、研究、节能以及替代能源和可再生能源等领域合作的方式”。

 

在这份声明发布后的三年中，中美两国每年都会发布一份以气候为主题的联合声明。

 

2014年的联合声明中首次提及了，“中国计划2030年左右二氧化碳排放达到峰值且将努力早日达峰，并计划到2030年非化石能源占一次能源消费比重提高到20%左右”，美国方面则提出“于2025年实现在2005年基础上减排26%－28%的全经济范围减排目标并将努力减排28%”。

 

2015年的联合声明中提及：“中国到2030年单位国内生产总值二氧化碳排放将比 2005年下降 60%－65%，森林蓄积量比2005年增加45亿立方米左右”“中国还计划于2017年启动全国碳排放交易体系，将覆盖钢铁、电力、化工、建材、造纸和有色金属等重点工业行业”，也是在此次联合声明中提及了“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

 

三年间，中美两国在气候问题上合作的加深也极大地推动了全球气候协定的达成。彼时正值巴黎气候大会召开前后，2015年、2016年两份联合声明均涉及了巴黎气候大会和巴黎协定的相关内容。2016年的联合声明中提及，“中美两国将于4月22日签署《巴黎协定》，并采取各自国内步骤以便今年尽早参加《巴黎协定》”声明中还提及“鼓励《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其他缔约方采取同样行动，以使《巴黎协定》尽早生效。两国元首进一步承诺，将共同并与其他各方一道推动《巴黎协定》的全面实施，战胜气候威胁。”

 

2017年，美国大选后宣布退出巴黎协定。此后四年间，中美两国未再就气候问题发布联合声明直至2021年。

 

2021年，中国气候变化事务特使解振华与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约翰·克里于当年4月15-16日在上海举行会谈，讨论气候危机所涉问题，并发布了新的一份联合声明。声明中提及，“双方回顾两国气候变化领域的领导力与合作，为巴黎协定的制定、通过、签署和生效作出历史性贡献”，并讨论21世纪20年代的具体减排行动，涉及可再生能源部署、甲烷等非二氧化碳温室气体排放合作等。

 

张中祥表示，六份声明的内容逐渐详细和具体，也反映了中美两国在气候问题的认识上不断深入，共识不断加深的过程。特别是2021年、2023年的两份声明，声明内容逐渐形成框架，声明内容也越来越具有可落地性，比如对地方政府角色的强调。

 

“当然，声明内容的细化也意味着责任。因此，需要注重更妥善的表述，也要将关键许诺优先放置在更有效的框架内”。张中祥认为，气候问题是一个全球性问题。因此，双边合作也需要在全球协议的框架内进行。历次的两国声明也在不断强调推动全球合作，在巴黎协定的框架内推动气候问题的解决。

 

对于全球气候问题，中美两国无疑是其中的关键力量。反之，气候议题也正在成为中美两国关系中的重要支柱。2015年中美两国气候联合声明中即认为2014年的气候联合声明“标志着多边气候外交的新时代和两国双边关系的新支柱”。当中美两国关系走入低谷后，气候议题往往又是最早“破冰”的领域。

 

2022年中美关系进入低谷期，2023年年中出现回暖迹象。7月16日至19日，美国总统气候问题特使约翰·克里访华，也成为继国务卿布林肯、财政部部长耶伦访华之后，一月内美国政府第三位高官到访北京。阳光之乡声明中也数次可见“重启”一词，比如“双方同意重启中美能效论坛”“中美两国计划重启双边能源政策和战略对话”。

 

张中祥认为，气候问题是目前中美两国迫切需要达成也更能够达成共识的领域，而且气候问题涉及的并不仅仅是气候本身，还涉及诸如能源、产业、技术等多方面问题，可以为中美两国在更广阔的领域持续开展对话与合作提供一个渠道或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