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华：以增值自然的多赢方案助推人类可持续发展

导  读
 

6月28日，在可持续发展领导力论坛暨2022“金钥匙——面向 SDG 的中国行动”启动会上，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可持续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工业大学生态文明研究院院长潘家华做主题演讲，他立足学界研究，从学理纵深切入，对基于自然的可持续发展解决方案分享了自己的研究心得，并创新地提出了以增值自然的解决方案(NeS, Nature-enhanced for Solutions) 升级引领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落实进程的观点。

 

以下是演讲内容：

 

齐头并进，增强可持续发展领导力

 

“可持续发展是破解当前全球性问题的‘金钥匙’”。如何利用好这把金钥匙？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些颇有成效的行动，但在增强可持续发展领导力方面，也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

 

一是要切实行动。现在可持续发展是个很热的概念，口号频频涌现。下一步就需要将理念和金句转化为具有学理性的研究，增强可操作性和实践性，推动金钥匙行动的落地。二是要走向国际。要让世界听到中国可持续发展的声音，看到中国朝着可持续发展目标所做的努力。这就需要企业家、研究者们共同发力，推动金钥匙行动走向更广更远的未来。

 

目前，国家关于可持续发展的论断日益丰富，企业在可持续发展领域的实践逐渐积累。我们学界也将在可持续发展的学理化上持续发力。

 

人与自然相处模式的四种方案

 

现在国际上广泛认同“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ature based solutions, NbS），倡导依靠自然的力量应对可持续发展的挑战。我们实际上也一直在这样做，只是没有把行动系统梳理，上升到理论维度宣传出来而已。对此，我尝试进行了些许深化和细化，按照人类文明发展演化进程梳理，发现人类发展与自然之间存在4种主要的方案：

 

其一是保护自然的解决方案(Nature as the solutions, NtS)，强调人与自然共存，即给自然以空间，“井水不犯河水”。较少会受到人类打扰的国家公园、自然保护区就是具体表现。原始社会，人类干预自然的力量比较弱，处于被动层面，豺狼虎豹、猛禽毒蛇出没之地，人类只能退避三舍，坚守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让危险动物进入。

 

进入农耕文明，人类干预自然力量强化，把豺狼虎豹驱赶至“人迹罕至”之地，自然的空间尽管被蚕食挤压但还存在空间。工业革命催生的工业文明中，人类几乎“无所不能”。作为代价，生物灭绝加速，原生自然系统的生命体，几乎失去所有的天然空间，生物多样性锐减乃至于消失。蓦然回首时才发现，人类不是万能的，人为的环境，保护不了生物多样性，而自然的休养生息，让生命有机体得以自然繁衍生存，自然的保护，远比人类的保护更为有效。

 

实际上，自然保护，是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唯一可行、有效且成本低廉的方案，温室、动物园等人工环境，不可能完整的保护生物多样性。但是，直到21世纪，人们才醒悟过来，这才有了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bS），旨在或强调生物多样性的原生态保护。因而，尽管NbS的概念正式出现较晚，但自原始文明开始，这一自然的方案就存在并延续至今，只是经历了一个从被动实施到主动认知并实践的过程。

 

其二是利用自然的解决方案(Nature used as solutions, NuS)，强调人与自然共生，共享，共荣。利用自然的农林牧进行生产、利用自然的河流进行交通，都是这种解决方案的体现。原始文明时代，人类狩猎采摘，也算是利用自然而生存繁衍，但这种利用只是简单的收获，没有种养技术的出现和应用。进入农耕文明时代，顺应自然，垦殖种养，利用自然，满足人类的发展需求。

 

在工业文明时代，化石能源和各种技术的加持，使得利用自然满足人类经济社会发展的的方案，得到了“升级”。但是，工业文明这一利用自然的“高级”方案，伴随着土壤污染、地力退化、品质异化，而迫使人们呼唤和回归有机农业、生态农业，利用自然生产健康农牧产品的解决方案(NuS)。人类要生存繁衍，必须要利用自然生产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满足人类的需求。因而，农耕文明以来，尽管出现各种变化，但这一解决方案之于人类社会的可持续未来，是不可或缺的。

 

其三是耗竭自然的解决方案(Nature depleted as solutions， NdS）。进入工业文明时代，简单的利用自然不足以满足人类物质财富积累和扩张的需要，在技术创新和生产力能力提升的加持下，人类将地球有限的存量资产转换为人类的社会财富。由于自然资产，尤其是不可再生资产的总量或空间是一定的，因而，人类物质财富的不断扩张，需要耗减、转换自然资产，而最终引致自然资产的枯竭。这一资产转换造富的方案也是基于自然，但自然的刚性约束，使得这一解决方案不可能有无限的未来，一旦资源消耗殆尽，不仅这一方案“寿终正寝”，人类的发展和文明，也只能走向衰败。

 

显然，这一方案存在、引致并加剧人与自然的冲突，人类对于自然的利用是不可持续的。一个典型的例证是对化石能源开采与利用，导致人类物质财富充裕的同时自然资源耗竭退化。如果说铁矿、铜矿等金属矿藏和硅矿、磷矿等非金属矿藏也是不可再生的，但他们不同于化石能源。金属和非金属的矿藏，固态犹存，“物质不灭”，废钢铁、水泥等可以回收重复利用，而化石能源开采提供热值而燃烧，有形变无形，“灰飞烟灭”，不可循环使用。

 

因而，这一耗竭自然的物质财富积累的方案（NdS），只能或主要存在于工业文明时代，不可能伴随人类迈向可持续未来的碳中和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时代。

 

其四是增值自然的解决方案 （Nature enhanced for solutions， NeS）。自然提供了人类经济社会发展所需的一切，只是人类的发展进程，不是一步到位，需要不断创新，提升人与自然和谐水平的同时，满足人类物质财富的积累和生活品质的需要。这就要求人与自然不仅共生，共享，共荣，还要多赢。这种解决方案是通过资金、技术、劳动等投入，将自然资源进行形态转换，服务人类经济社会需要。典型的例证是太阳辐射能、风能、水能，通过现代技术，转换为人类经济社会所需要的清洁高效可持续的能源。

 

例如太阳光伏发电、风力发电、水电等。这种高层次的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NeS）,不同于基于自然的利用自然的方案(NuS)，因为前者没有转变物质形态，农牧产品已然是碳水化合物，即使是加工转换，依然是固态的，有形的。而光伏发电、风电和水电，则是将太阳能、风能和水能转变为另外一种形态：电能，转换了自然物质的形态。

 

这种方案也有别于耗竭自然的方案（NdS），因为自然资源形态的利用和转换，原则上或从根本上并没有耗减自然资产，是可再生的，可持续的。只要太阳系存在，地球生命环境存在，这一方案就有着可持续的未来。

 

当然，在农耕文明时代也有增值自然的解决方案问世，例如人工运河。2500年前开挖的邗沟，改变了水道，不同于利用自然的天然河道。由于这一方案满足人类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因而经久弥新，长盛不衰，持续至今，而且还会走向未来。之所以说增值自然的解决方案是多赢而可持续的，原因在于，它可以满足人类的多种需求。例如运河，航运、供水、生物多样性栖息地、生态系统稳定性等。

 

又如光伏发电，具有能源生产、改善生态（例如荒漠地区减少水的蒸发而增加土壤湿度，恢复植被，可放牧；增加就业等）。不论是运河还是可再生能源，原则上并不耗减自然资产，而是增值自然资产，提升了人与自然和谐的能力和水平，是可持续的。这一方案，尽管在农耕文明就有人工运河的出现，但总体上还是需要工业文明技术水平和生产力的加持，故主要萌生于后工业文明时代，盛行于生态文明时代。

 

“增值自然的解决方案”

 

升级引领可持续发展目标落实进程

 

增值自然的解决方案是一个多赢方案，将升级引领可持续发展目标落实进程。下面我将就两个案例对这种创新的解决方案进行具体讲解。

 

第一个例子是光伏发电。它将太阳辐射通过人工制造的设备转换为电能供人类使用，技术的进步让资源形态的转化得以市场化运行。不同于化石能源在分布上的点状聚集而被资本垄断，产业链上少环节（开采、运输、冶炼、消费），以及资源存量不断耗减而不可持续，太阳光伏发电在分布上，无处不在而不可能被资本垄断，产业链条长，包括从矿石到工业硅、多晶硅、硅片、光伏电池、光伏组件、光伏系统，而且不耗减自然资产，而是增值自然资产。

 

不仅如此，化石能源的利用和燃烧产生大气污染物，而太阳能发电，没有大气污染物的产生。尽管光伏利用会在自然空间上与绿色植物竞争，但是，建筑屋顶、荒地、荒漠，具有巨大的潜力，无须与绿色植物光合作用竞争空间。此外，化石能源的开采、运输、利用破坏生态，而太阳能发电，可以减少太阳辐射热，而降温、增湿，对于建筑物，具有降温作用，对于干旱荒地，可以增加湿度，改善生态。

 

诚然，光伏组件的生产是高耗能、有污染的，但是，如果能源来自于太阳光伏，高耗能就不会是问题；污染的治理，也是一个能源问题。有太阳光伏电能，治理污染有足够的零碳清洁能源，污染自然可以得到根本治理。因而，自然的太阳光伏的增值利用，产业链长而就业多、光伏发电而满足经济运行和社会需要、没有污染而改善生态，具有增值自然的环保、安全特点。

 

第二个例子是人工运河。不同于利用自然河流的港口和航道，人工运河将自然资源增值，将自然的水源转换为具有运输、供水、防灾减灾功能的综合解决方案。

 

由此可见，增值自然的解决方案能够以零碳技术的产品和服务支撑多项SDG目标，是实现“双碳”目标的根本途径。不仅如此，这种解决方案还有市场潜力巨大、就业带动强、污染排放低、满足消费者福祉等优势，具有很强的操作性和推广性。

 

 

多项领先，

 

中国已显现增值自然的市场领导力

 

我国是全球最大的光伏组件生产国，占据全球70%左右的份额，全球前十的新能源电池制造商中国有6家企业上榜，全球风电整机制造商新前十强中国占6席。诸如此类数据说明在增值自然方面，从市场规模和占有率上看，中国已经展现出了一定的市场领导力。但是，如此强大的市场领导力，尚有待升级成为世界生态文明转型发展的领导力。

 

 

 

风光水增值利用从0到1的原创技术、世界标准、话语体系，应该说，还是中国的弱项。我们有把西方0到1的原创规模放大从1到99的能力和水平，但是，没有0到1的原创技术，绝对的话语和终极的标准，我们是没有话语地位的。我们要走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输出中国经验，形成中国标准，增值自然推进SDG多赢方案，中国需要而且应该服务世界，形成并提升话语地位和权重，才有真正的领导力可言。

 

 

 

目前，中国企业已具备增值自然的产能和引领能力。在未来可以运用好“增值自然的解决方案”这把具有竞争力的、共荣共享、共荣多赢“金钥匙”。这不仅是担当与责任，更是对可持续未来的空间拓展与延续，也是中国企业发挥可持续发展领导力的重要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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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根据潘家华在可持续发展领导力论坛暨 2022“金钥匙——面向SDG的中国行动”启动会的演讲整理而成

来源丨可持续发展经济导刊